科技、綠色、新質生產力、未來、創新、城市公共空間,在一波接一波的流量熱詞中,“零碳園區”成為了一個能接住眾多題材的“百搭”概念。對企業而言,投資建設零碳園區的理由非常充分,它符合碳達峰、碳中和“3060”目標,提早布局有利于塑造企業形象;發展清潔能源、布局綠色低碳產業能讓企業通過碳交易等形式獲得商業利益。有企業預判,未來出口商品面對的碳關稅和碳成本將顯著提高,零碳產業園能幫助工業產品獲取競爭優勢。
但究竟怎樣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零碳園區,需要符合哪些標準,有怎樣的技術要求?目前行業內仍缺乏共識。因其前期投入巨大,需要可靠的清潔能源供應,零碳產業園的建設尚處在探索階段,行業期待更豐富的技術手段和更明晰的實現路徑。
零碳園區成“香餑餑”
在屋頂、車棚乃至路旁座椅都鋪上光伏板能為園區發多少電?天寧華韻公司副總經理蘇曉告訴記者,中國華電“天寧1號”園區內光伏發電等各類設施的發電量占園區全年用電量的70%,每年可節約電費30余萬元;在分布式光伏發電項目生命周期內,25年共能節約750萬元電費支出。
當前,零碳園區正成為企業大手筆投資的重點項目。
4月17日,大港油田綠電公司園區正式獲得“零碳智慧園區”認證,實現智慧園區碳中和運營,成為中國石油首批“零碳智慧園區”。該園區內共建成地面支架光伏、屋頂支架光伏、屋頂柔性光伏、車棚光伏等節能設施,投運裝機容量3.11兆瓦,年均發電量390萬千瓦時。
目前,中國華電、中國天楹、遠景科技、聯想集團、京東等企業均有在建或建成的零碳園區。此前,東華能源與中核集團簽署《戰略合作協議》,將共同打造零碳產業園,預計五年內投資超千億元。
零碳園區也吸引不少動力電池、光伏、汽車企業項目入駐。
在動力電池領域,2023年6月格林美與四川省宜賓市高縣人民政府、天原股份簽署了《宜賓新能源循環經濟零碳示范產業園項目投資框架協議》,計劃在宜賓新能源循環經濟零碳示范產業園投資17.1億元,建設10萬噸退役動力電池與電池廢料再制造生產線、5萬噸磷酸鐵鋰材料再制造生產線、3GWh再制造儲能電池包生產線三個項目。
光伏龍頭企業隆基綠能在鄂爾多斯零碳產業園布局了年產20GW單晶硅棒和切片項目、30GW高效單晶電池項目及5GW高效光伏組件等光伏全產業鏈項目。
對企業而言,投資建設零碳園區的理由非常充分。
在政策導向上,零碳園區符合碳達峰、碳中和“3060”目標,提早布局有利于塑造企業形象;在經濟上,發展清潔能源、布局綠色低碳產業能讓企業通過碳交易等形式獲得商業利益。遠景科技CEO張雷在此前召開的鄂爾多斯產業大會上表示,根據初步計算,未來將有2萬億元中國出口產品,直接面對碳關稅壁壘或隱形碳成本的挑戰,零碳產業園能夠幫助企業產品獲得碳成本競爭優勢。
在獲零碳認證的京東“亞洲一號”西安智能產業園,廠房屋頂的10萬平方米光伏發電設備為園區提供了綠色電源。這些綠色電力白天可供園區自動化設備運轉,還可以通過“汽車+充電樁+光伏”的項目試點,為電動新能源車充電;同時,園區部分智能設備實現了“黑燈作業”,每分鐘省電2283度,相當于普通家庭一年半的用電量。
對物流園區而言,車輛碳排放和倉庫用電兩部分加起來,基本上占了園區整體碳排放的近70%,通過技術創新和綠色用電,企業得以成功減排并提升了經濟效益。
共識尚待凝聚
園區運營過程中的碳排放總量究竟該如何計算,行業并未完全形成共識。
根據世界資源研究所(WRI)和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WBCSD)在《溫室氣體核算體系》中的劃分,行業在核算園區或者企業在經營活動中的減碳量指標時,會考慮三種不同的碳排放范圍。
“三種范圍的主要差異在于能源消耗的時間與空間。范圍一是公司直接燃燒產生的溫室氣體排放,如果是工業企業,就是企業生產過程中的排放;范圍二是由購買能源產生的間接排放,包括企業購買的外部電力或者燃氣。一般這兩個范圍產生的碳排放占比較大。”未來碳中和研究院秘書長王則開表示,“范圍三要算上產品供應鏈上下游的排放,是前兩者以外公司產生的其他排放,包括產品運輸、采購,乃至員工上下班交通產生的碳排放!
有行業專家向記者表示,目前企業想要核算范圍三的碳排放難度較大,將范圍三列入核算清單的零碳園區,主要采取的是在園區內增加新能源汽車充電樁,通過為園區物流車輛、員工私家車充電的形式量化并統計相關碳排放數據。產業鏈是個很大的概念,不可能每個環節都從“源頭”追到“終點”。
難以追根溯源的除了經營過程中產業鏈上下游的碳排放,也包括園區內建筑的碳排放。
清華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節能分院副院長劉加根告訴記者:“是否含建材的碳排放是零碳園區定義的一個爭議點。這關系到零碳園區做的是運行零碳,還是全過程零碳。全過程零碳包括了建筑從最初建造到最終拆除所產生的所有碳排放。一般來說,建筑施工和拆除產生的碳排放很少,分別占1%和0.5%左右。但建筑建材是碳排大戶。按權重來說,建筑建材中的隱含碳可能占建筑整體碳排放的30%,建筑運營過程中的碳排放約占70%!
對大型工廠或運行能耗較高的建筑而言,運營過程中的碳排放占比可能更高,但建材本身的碳排放很難忽略不計。
目前,國家級《零碳建筑技術標準》處在征求意見階段。劉加根透露,當前行業零碳建筑主要參考《碳中和建筑評價標準》,指的是運行過程中的零碳。如果建筑實現了全過程零碳,一般會單獨說明。
在記者對雄安新區零碳建筑的調研中,工作人員坦言,園區新建的零碳建筑能夠在滿足日常辦公需求的情況下實現碳中和。如果該建筑承擔對外交流展示任務,長時間開啟LED大屏和各類高耗能燈光電器,想要通過建筑自身節能技術實現碳中和是比較難的。
行業人士表示,國內不少零碳園區是已有園區和工廠的改造升級版。在這種情況下,追溯歷史上的碳排放不太現實。當前我國零碳產業園建設尚處于探索階段,缺乏相關的內涵界定以及國家標準,園區主要通過第三方機構的團體標準或地方標準進行零碳產業園認證。
另一個爭議點在于,無法通過技術手段實現園區碳中和時,通過碳市場或碳匯來抵扣自身碳排放,能否被認定為“零碳”。有觀點認為這實際上轉移了企業的減排責任,是一種“漂綠”行為。但更多業內人士表示,硬性規定零碳園區實現自給自足的技術難度太高,且無必要。
因地制宜選擇減碳路徑
專家表示,當前市場對零碳產業園有一個誤解,即認為建設零碳園區就要嚴格意義上在園區空間范圍內達成碳中和。通過光伏、風能、淺層地熱能產生的清潔能源應該覆蓋園區全部運營,但對于高能耗企業而言這并不現實。
“一個建筑的零碳比一個園區的零碳更難做,一個園區的零碳比一個縣域的零碳更難做。對縣域而言,可以建設專門的新能源電廠;對園區來說,區域內有一些公共空間和空地,可以安裝光伏板或建設節能系統。碳中和目標范圍越小,可采取的技術手段就越有限。”劉加根說。
產業園的地理位置也極大地影響著零碳園區使用自身生產的清潔能源比例。以鄂爾多斯零碳產業園為例,該地有豐富的風能、太陽能資源,產業園內擁有“風光儲氫”完整的綠色能源供應體系,因此園區內清潔能源消納比例很高。但對于不少東部省份的產業園來說,從自然條件到可利用建造節能設備的面積均相對不足,清潔能源供應依賴外部是正常情況。
而從技術角度看,雖然清潔能源替代是零碳園區減碳主流方式,但遠不夠支撐產業園的全流程減碳。中鐵建河北雄安城市建設有限公司設計管理部機電設計經理張文亮表示,零碳是一種綜合技術,需要多種技術耦合,最終達到零碳目的。園區規劃時就應當考慮通過多種技術手段達成碳中和目標。
《零碳智慧園區白皮書》提出,零碳園區建設應該綜合以下幾種技術手段:進行能源轉型,通過光伏等綠色能源實現“以電代煤”“以電代氣”,提高園區能源供應的清潔度;提升儲能技術,應對新能源發電的間歇性和波動性,實現儲能和柔性用電結合;加強智能化監控,實時記錄、反饋園區碳排放情況并及時調整。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原副主任劉世錦則從碳交易市場角度提出,應該在碳減核算體系基礎上建立全方位支持綠色技術創新的創新型碳替減市場。讓傳統生產企業可以購買采用新技術形成的碳替減指標,用于抵消自身的碳排放額度。采用新技術產生碳替減企業則可獲得減碳收益,形成創新激勵機制。
不同地區和類型的園區需要因地制宜有針對性地根據使用場景選擇減碳路徑。落基山研究所發布的報告提出,應通過挖掘零碳技術應用場景,在微觀層面對零碳園區的建筑、交通、工業、能源設施、基礎設施、特殊用能等針對性需求,提供相應的技術解決方案。
相比投資零碳產業園的資金回報周期,收回對減碳資產的投資需要更長周期。行業人士表示,目前零碳園區的商業模式還比較單一,主要來自使用清潔能源為企業節約成本,且該收益短期內很難覆蓋研發費用,零碳產業園建設整體處在探索階段。